【莱杨】守护天使杨为何那样（4）
第四章、君臣
距离抵达费沙还有十天，罗严塔尔以新领土总督的身份踏上了海尼森的土地。
因为身体原因，也因本土政事冗杂、千头万绪之故，皇帝这次未能亲临他的新领土。难得身体松快，莱因哈特到舰桥开完御前会议，并以立体TV形式向旧同盟民众宣讲完人事变动之后，不顾御医和下属的阻拦独自去了藏书室。
“果然还是纸质书好啊。”一整天都很沉默的杨，终于双眼放光喜气洋洋地发表起感想。“荧幕上的电子信息流根本不能算作是书么！人类竟然为阑尾似的无用发明沾沾自喜，太不像话了。”
莱因哈特跷着修长双腿坐在藏书室配备的奢华软椅上，微微垂着头，一手支颐，一手节律性地翻动着略显粗糙的书页。这种节律与他的阅读速度不完全相关，却也不是全然无关——莱因哈特有效获取信息的能力极强，但杨更是不遑多让，连莱因哈特有时也不得不惊异于杨的理解强度之高。
对此杨的说法是，他的阅读效率及乐趣只存在于自身的偏狭兴趣之中。
所以莱因哈特现在选取的大部头与高登巴姆旧王朝史相关，很巧的是，与今日事宜也相映成趣。这是一部奥贝斯坦不知从什么途径搞来的野史，其中多有诋毁高登巴姆王朝之语，必然不是经由官署审核后出版的“高雅且正经的书类”，因此印刷质地显得很粗劣，而内容倒颇为值得一看。
“哦？旧银河帝国的‘路易十三和红衣主教’吗？”杨极为玩味。
“睛眼帝”马克西米利安·由谢夫二世是旧银河帝国史排得上号的明君，他因被下毒而半盲，却仍在由侍女出身的皇后姬可琳蒂及司法尚书门泽尔的辅佐之下，施行了足可称为贤明的政治，把由佛瑞德里希三世晚年以来延续数年的阴谋、渎职及冤罪种种一扫而去。因此他也被称为“清道皇帝”或“中兴皇帝”，特别是把恶名昭彰的“恶劣遗传子排除法”有名无实化，他之所以为民生颇尽心力，大概是因为自身不幸的遭遇，刺激了他对他人不幸遭遇的共鸣吧——换句话说，正是他的政令改革，才使得奥贝斯坦有了延命的机会，这或许是这本野史被军务尚书呈至御书房的原因之一。
这一比喻，并非指责睛眼帝如路易十三般平庸，任红衣主教黎塞留般贤能精干的门泽尔抢去了所有风头，而是指这一对君臣精诚合作，毫无间隙，感情甚好。
此时两人的阅读姿势颇为别扭：莱因哈特倒是惬意，飘在空中的杨却刻意同他隔了半米，奋力伸长脖子歪着头看书。若是实体化的话，那一班吃够他苦头的帝国高级武官看了必然会哄堂大笑，毕典菲尔德自不必说，连向来温文有礼的缪拉恐怕都会忍俊不禁。
“靠近一点，杨。” 莱因哈特余光瞥见某人努力的样子，不禁招了招手。“我先问一句，这是皇帝陛下的命令吗？”杨似乎颇不情愿。“当然不是！”莱因哈特又好气又好笑。
杨这才打了个哆嗦，将半米的距离缩短到二十厘米，然后说什么都不肯继续靠近了。
“这是……”杨感叹地出声，分明声波并不真正存在，莱因哈特却觉得耳廓仿佛被轻柔地抚弄着，泛起了热度。
“……马克西米利安·由谢夫二世一生无子，助长了届时已坐上宰相之位的门泽尔的野心，与此同时，皇帝人至中年，已丧失了青年时的锐气和胸襟，转而将猜忌多疑的矛头对准自己的肱骨之臣，甚至默许御用文人编造绯闻，称生性风流的宰相其实觊觎皇后多年……”
“……皇后姬可琳蒂逝世，至此，马克西米利安·由谢夫二世任皇太子时期形成的执政三角彻底塌方。数年之后，皇帝并非病逝，而是被门泽尔所毒杀——早年被下毒的经历令皇帝分外谨慎，然而，门泽尔或许比皇帝更了解他自己，看似无害的珍稀香料，在寝宫中释放出奢靡高雅的芳香，慢慢与皇帝体内的余毒相互化合……”
佚名作者似乎对新无忧宫中的阴私和帝国朝堂上的阳谋都十分了解，信手拈来，为他与正史截然相反的惊悚观点平添了几分可信度。
“卿怎么看？”莱因哈特随口问道。
“这个嘛……作为野史相当大胆，但趣味性很强。”杨兴味盎然：“结合睛眼帝养子寇尔尼涅亚斯一世即位后依旧对门泽尔颇为宠幸来看，如果真有其事，也许连寇尔尼涅亚斯一世都参与其中也说不定呢！史官修史时若为尊者讳，也会倾向于掩盖吧……”
“……但要说哪边才是信史，才是真实。”杨若有所思地挠着丰沛的前发：“对不同人而言，标准答案肯定不同。”
“宇宙中正义不止一种，真实也不止一种，是吗？”莱因哈特的神情有些凝重。
“真实未必是事实。这本书是作者自己的真实，病逝是高登巴姆王朝官方的真实，至于事实，恐怕要去问睛眼帝自己了。”杨摇摇头：“历史上固然有君臣相得的例子，但很可惜，兰因絮果的似乎更多啊！说到底，权力是对人性最强效的腐蚀剂，最初或许可以用情感或道德心加以抑制，但生了病疽的部分不剔除就会持续扩散……”
看杨一兴奋起来就有滔滔不绝的趋势，莱因哈特生硬地打断：
“那卿觉得罗严塔尔卿此人如何？”
“啊。”杨眨了眨眼，这位在要塞争夺战中同他龙虎相争的异瞳元帅，杨生前是无缘得见的。“作为武人来评价，无可挑剔。指挥作战时攻防俱佳，又是近身格斗的高手——啊，虽然我在这方面一窍不通，不过身边的专业人士给了相当高的评价。”
意思便是，不仅仅是一介武人么。杨并未照着莱因哈特的思路继续：
“亲眼见到时，还真是吓了一跳呢。”杨耸了耸肩，“我也听过帝国名花终结者的称号，但真是个了不得的美男子啊！难道在帝国任官职还需要经过相貌考核么？”
“是吗？”莱因哈特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绷紧，他决心要打破杨的从容不迫：“和朕比又如何？”
就算杨依旧刻意地保持着一些距离。
当莱因哈特如梦方醒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误会时，他也能清楚地看见，在杨那张如年轻学者一般神情松弛、缺乏军人式严肃感的脸上，已经呆滞地泛起了微红。
纵使厚颜如杨，也做着心理斗争而磕磕巴巴地开头：“虽然、我可能欠缺一些文学的修辞性……”
“不过毫无疑问，您确实是宇宙第一美男子，又或者把限定词放宽到男女不限也无妨。”话语越来越流畅，最后，杨终于得意地笑了笑。
——这下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的人成了莱因哈特自己。他向来不喜欢听取对自身外貌的评价，这次却不尽然……当然也不全然。
短暂的沉默后，讨论又回到正轨。
“换个问题，卿怎么看朕的总督人选？”
皇帝似笑非笑，冰蓝色眼神又意图审视，又带着一点未褪尽的稚气。
这是迄今为止莱因哈特对杨抛出过最敏感的提问，不仅直接问政，甚至涉及他的故国……他的故乡，昔日民/主主/义的桥头堡，如今已彻底沦为专制皇权的掌中之物。
杨对这样的试探也了然于心，给出一个历史学家，而非一个军事领袖应有的观点。
“我对罗严塔尔元帅的政治智慧没有什么全面认知，不过就利普休达特战役结束后他对旧帝国立典拉德一族的……整顿。”他叹了口气，“和巴米利恩会战后期敢于不经您的命令就决定挟持敌国首都来看，很有手腕。”
“因此，兼备政治灵活性与军事能力，大概是任距中枢颇远之地总督最合适的人选吧。”杨对莱因哈特的新人事任免给予了高度评价，却避免提及海尼森这一名词。
“而且恐怕。”杨的神色有些自嘲：“比他的前任雷内肯普高等事务官要强得多。”
一刹那，皇帝想阻止杨继续说下去。
杨若有所思：“抱歉，我并非在指责阁下缺乏用人智慧。但事到如今，我只想冒昧地问一下，指派雷内肯普是奥贝斯坦元帅的主意吗？”
心弦揪紧了一瞬。
晕着宇宙色彩的双眸诘问着，仿佛要激起蛰伏于莱因哈特躯壳深处的罪恶感与……近乎狂热的表达欲。
不是的。事非奥贝斯坦之错。
根本是他自己。是他明知雷内肯普的残缺却默许了这一人选；是他表面赞同要慢慢蚕食旧同盟，却暗暗盼着它尽快生乱；是他在听闻雷内肯普死讯那天，狂喜竟然远大于震惊。
莱因哈特不得不承认，是他发自心底地……渴望经己之手造出一个和杨威利重逢的理由，无论在战场上，抑或这个宇宙的任何其他地方。
但杨只将莱因哈特的复杂心绪当作了默认。
“呼……果然吗。我知道不可能，但若您是那种会任用贪婪下流、鼠目寸光之蠹吏的人物，对我来说就方便得多了，真遗憾啊！”杨摇摇头，以食指有节奏地点着唇尖，莱因哈特意识到自己在关注那里的形状。
“而要是一开始就由罗严塔尔元帅来的话，”杨叹了口气：“至少可以有个五六年的和平吧，我想。”
莱因哈特一挑眉弯，骤然轻笑出声：“哦？卿难道不觉得，今日情势同这本书的内容颇有相互映衬之处吗？”
杨睁大眼，仿佛为莱因哈特如此大胆的自白摄住了。看见他这几乎称得上有些可爱的模样，莱因哈特觉得心情好了不少：“朕……”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不是不信罗严塔尔的，哪怕那个暴风雨之夜金银妖瞳里的炽焰他至今难忘。
他只是觉得身边已经没有可以真正理解他的人了，又或者——该说是生者么。
“咳咳，从历史上来看，君臣相忌往往不在王朝初期，也不在君主春秋鼎盛之时。而且……这话由我说出来也许很奇怪。”杨苦笑：“但我对阁下和罗严塔尔元帅很有信心。”
“是吗……”莱因哈特咀嚼着这种“信心”，奇异地感到微醺的欢愉。是真的醉了吗？他完全无视掉这可能只是一种杨的政治诱导。
他停下拨弄纯金刘海的动作，微微侧过脸，注视着杨。
黑色夹克的领襟围着一条象牙白的三角巾，一双黑色短靴罩在与三角巾相同颜色的裤子上──哪怕成了亡灵，着装依旧是旧同盟的制式。
“如果朕说，”他歌唱般的语调，慢条斯理起来时，便显得格外摄人心魄：“那个位置曾经是给卿准备的，而且不只在卿退役之前呢？哪怕在卿和旧同盟政府决裂之后，不，对朕来说，倒不如正好算作可趁之机啊。”
莱因哈特恶劣而大胆地笑了起来，他将自己炫目的容颜凑近了杨的，黑发黑眼的青年反射性地战栗起来，仿佛生理性地想要逃脱，却又被牢牢固定在原地。
“不……”
“为什么不？朕就是这么地想要卿。”
他的守护天使霎时变得极苍白。
杨最终还是把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扩大到了最初的——半米。
“这是对死了的杨威利才会说出口的话吗？”
“当然。”
“我替和我同名同姓的大人物感到荣幸……”
“顺便一提，若是生时的卿要到朕麾下来的话，不需要任何考核，当然也包括外形。”
看着杨被摆了一道极为无措的样子，莱因哈特极畅快地笑了——他成功完成了一次对杨调侃他长相的报复。
*加粗是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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